古寺疑凶:嫌疑犯多次推翻自己的供述,真相究竟如何? 基层法医办案手记 查看详情 我是基层小法医王蜗牛。 今天讲的这个案子,大家猜到嫌疑人不难,但是要完整还原案件的真相,恐怕不太容易。 这个看似简单的凶杀案,嫌疑人前后竟然给了四种完全不同的供述,究竟哪一个才是事实的真相呢? 201X 年秋天的一个深夜,某派出所接到了一个神秘的报警电话,电话中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: 「小六要杀我!我在某某岭的三圣祠!」 仅此一句! 说完电话就被挂了。值班民警赶紧回拨过去,却一直无人接听!民警觉得这事蹊跷,不能小觑,立刻驱车赶到了某村的三圣祠。 三圣祠是某村的一个小道观,位于某某山岭的半山腰上,某村到道观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,托国家村村通政策的福,警车勉强能上去。 子夜时分,值班民警和某村的村干部赶到了现场,现场的情景让他们大吃一惊。 道观门口躺着一老人,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污,这人处于昏迷状态,民警摸了摸他,还有心跳体温,赶紧组织人送医院抢救。 进入道观后,发现院子正中还躺着一人,头部有多处损伤,身下地面可见大量血迹,人已经死去多时。 在尸体的不远处,有一老式诺基亚手机,后经调查发现,手机为门口昏迷老人所有,翻看通话记录,报警电话为此手机所打! 案情紧急,我们刑警队一行四人出现场: 王队,就是我之前文章中多次提到的法医大叔,灰常厉害! 本蜗牛,法医中的小透明! 小赵,任劳任怨的技术员! 还有侦查员章哥,一行人连夜赶到了现场。 派出所民警已经通过村干部了解了死者的大概身份: 在院子中的死者叫刘某,男,40 多岁,本村人。这人绰号「小六」,是村子里出名的懒汉,他呢!没啥正经职业,就在附近打一些零工,有几个小钱就买酒,喝醉了,就喜欢到处溜达,遇上人就没完没了地吹牛!正常人家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! 祠门口昏迷的老人是驻三圣祠的老僧,68 岁,他的经历就颇传奇了。 他原本是本村村西人,妻子是村子里的卫生员,颇受村民尊重。 他们育有一女一子,家庭幸福。妻子在生第三个孩子时,难产而死。老僧情深义重,也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!他没有续弦,辛苦抚养两个孩子。 女儿初中毕业后到县城打工,遇上了一个四川打工者,就和这个四川人私奔了,至今音信全无,生死不明。 儿子更不靠谱,初中都没上完。20 世纪 80 年代正遇上电影《少林寺》爆火,小伙子正是中二感爆棚的年纪,看了电影后立志要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,偷偷离家,去少林寺拜师学艺了。 本来幸福的四口之家这下就剩下老僧一人了,对儿子的不辞而别他即担心又伤心,经过深思熟虑后,他决定到嵩山少林寺找儿子去。 老僧到了少林寺后,少林寺僧人却说根本就没见过他儿子,毕竟那时候去少林寺的中二少年太多了!老僧不信,在寺中盘桓数日后,发现果然如僧人所言,儿子确实不在寺里。 他觉得儿子可能迷路了,也可能误把其他寺庙当成了少林寺。于是老僧就一个寺庙接着一个寺庙找,就这样风餐露宿,在全国各地流浪。 因为经常出入寺庙,时间久了,他干脆出家为僧了,但不会在一个寺里久住,还是四处漂泊找儿子。 数年前,老僧感到年纪大了,就回到了家乡。 为了找儿子,出门时老僧还才 40 多岁,归家时已是 60 大几了。家里的房子二十多年没住过人,老屋早已坍塌,耕地也被村里没收,本家的亲戚也死得没剩几个。他没地方住,就住到了村里的三圣祠。 三圣祠是一个小小的道观,观内有三间房屋,呈品字分布,北面一间正殿,左右两侧各有两间侧殿;正南是观门,围起来了;中间是一个小院。正殿侧面还有一个小门通向后山。 三圣祠供奉着三个圣人:姜子牙、张良、诸葛亮。老僧就住在诸葛亮家,他把诸葛孔明的神像推到墙角,又把姜子牙家的门板拆了,做成了一张床;再把张良家的门板拆了,做成了一个桌子。他就取代诸葛亮,成了道观里的第三个圣人。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!你一个僧人(和尚)怎么住进了道观里! 村里没人计较太多,因为这个道观太小,没有道士愿意待在这里。现在老僧来了,有人替他们看庙,终究是好事! 老僧会念经,会作法,婚丧嫁娶少不了他。另外村民经常施舍些财物,他就以此为生。 了解了两人的基本情况,来看现场吧!(现场物证很多,这里我只挑有用的叙述) 死者小六,平躺于三间小屋中间的院内,周身衣物可见大量血迹,以擦拭状血迹为主。 距尸体南面两米处的地面可见大量血迹,各种类型的血迹都有,此处血迹为中心血迹。中心血迹到小六尸体之间,有一长约两米的带血迹的拖拉痕。 死者右颞顶部有一粉碎性颅骨骨折,左颞部,顶部、额部有多处挫裂伤,面部、双手也可见大量血迹。 离中心血迹两米处地面,有一长 50 厘米的螺纹钢条,钢条顶部有一突起弯曲,上可见大量血迹,中上段有一长约 10 厘米的血迹,血迹中有毛发存在,可见部分血迹呈流注状。下段可见点状溅落状血迹,分布于整个铁棍柄。 因为小院内地面是水泥地,几乎未发现有对比价值的足迹。 在老僧居住的小屋,发现十余枚某品牌烟头,烟头大多随意丢弃在地面,其中一枚碾碎后塞在床头墙壁缝隙内,一枚塞在床(门板)的缝隙内。 老僧卧室内的墙上贴有某某乡各机构的联系电话。(三圣祠虽小,也算是宗教机构,这种通讯录是乡里统一发放的。) 正殿旁边的后门处,墙边靠着一个铁锹,地面有明显的铁锹擦地的痕迹。 次日上午,侦查员章哥去医院看望昏迷的老僧。 老僧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被转移到普通病房,但仍然还是昏迷不醒。 老僧身上有大量血污,尤其以双膝盖上方至胸前、双上肢、双手为重。其中右前臂外侧有一处疑似抵抗伤,创口明显,呈螺纹样特征。 侦查员章哥问医生老僧的伤情怎么样了。 医生道:「大爷刚来的时候,浑身上下都是血,吓了我一跳!待我认真检查伤口后,发现只有右前臂的一处伤,还是皮外伤!连缝合都不用! 其他检查做了一遍,一点毛病都没有!身体好着呢!但是他就是昏迷不醒,嘿嘿!我看他呀!八成是装昏迷!」 章哥是有经验的老侦查员,闻及此事,自然心中有数。他也不急,找个角落暗中观察老僧。要知道装昏迷是很难受的!老僧见四周无人就蠢蠢欲动,果然在他装不下去的时候,被章哥撞个正着。 「大爷!别装了!说说昨天晚上为啥报警吧!」 老僧见诡计被章哥识破,有些恐惧又有些许羞赧,断断续续叙述道: 「昨天晚上我在庙里准备睡觉,只见小六喝得醉醺醺地闯了进来。小六这个酒鬼,酒后就喜欢乱逛乱吹牛,我怕他叨扰到三圣爷爷们的清净,就撵他走。谁知小六怒了,不问原因就来打我。我赶紧逃出庙外,并打电话报警,这时小六手持铁棒,追出庙门,用铁棒将我打晕了。 警官!是小六先打我的!我才是受害者!至于小六是怎样死的,我实在是不知道哇!」 章哥听完老僧的叙述后,心中一阵冷笑!因为老僧的叙述何止是漏洞百出,简直千出万出。这点小把戏怎么能瞒得了章哥这个老油条。 章哥质问道:「大爷!如你所言,小六将你打伤后你昏迷了。可你浑身上下都检查过了,只有右胳膊上有点小伤,受了这点小伤,你是怎么昏迷的? 如你所言,既然小六一棍将你打晕,你满身的血污从何而来? 如你所言,你既然已经被小六打昏迷了!你又是如何知道小六已经死掉的?」 「这……」 老僧一时语塞,继而漠然不语。 既然老僧身体无恙,就办理出院吧!送办案中心继续讯问。 在章哥审问老僧的同时,蜗牛和王队对死者小六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: 一,死者的致命伤在右颞顶部,右颞顶部有一个巨大的挫裂伤区,为重复打击所致,打击力度不大,但是由于重复打击,致颅骨粉碎性骨折,脑组织挫碎。因为是重复打击,所以致伤工具只能看出是钝器,具体形态无法分析。 二,死者左颞顶的头皮裂伤并有部分凹陷性骨折,这处损伤相较右侧并不严重,因为右侧的损伤是多次打击所致,所以总体上显得严重。但是,如果按照单个损伤的严重程度来看,左颞部的这个损伤比右侧单个损伤严重。致伤工具能看出来是质量较重的钝器,创缘明显有螺纹样特征。 很显然,老僧没说实话,他试图用编造的谎言来搪塞我们,但他说谎的水平过于低劣。 到了下午,在大量证据和章哥的强大攻势下,老僧终于承认小六是他杀的。 老僧的第二次供述: 「昨晚小六醉醺醺地来到三圣祠,我很不欢迎他,怕他酒后闹事,要撵他走,小六觉得我看不起他,顿时就怒了,跟我争吵了起来。 小六突然将我推倒在地,骑在我身上殴打我。这小六 40 多岁,我哪里是他的对手,只有招架之力,我胳膊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。 我在招架小六攻击的同时,错乱间随手抓到一根铁棍,于是就拿起来从下向上打小六的头部。他头部鲜血淋淋,血顺着他的身子流到我的身上,我身上的血就是这样来的。 我在打了他头部数次后,小六就倒地了,我仔细一看,发现小六竟然没气了。 我见出了人命,吓得不知所措,就想到了报警装昏迷的办法。 警官!虽然昏迷是我装的,但是!是小六先打我的!我是被迫还击的,我是正当防卫哇!」 这次老僧的供述是不是真的呢? 晚上开案情分析会,章哥叙述了老僧的供述。 按理说既然有人已经承认人是他杀的,杀人偿命,就可以宣布破案了。但是大家都觉得这个案子没老僧说的那么简单,处处有古怪。 如何古怪呢? 王队分析道:虽然老僧的供述与现场很多地方相符,但也有很多说不通之处。 一,老僧的叙述可以说明为什么两人身上都有大量血迹,但无法说明老僧身上的抵抗伤从何而来!很显然,小六徒手是不能造成老僧前臂的抵抗伤的,根据老僧右前臂抵抗伤的特征,这个损伤很有可能是现场所留的螺纹钢所致的。 二,如老僧所言,他躺在地面用铁棍打击小六的头部,因为老僧是右利手,右手持棍,所以即使打击小六,也只可能打击到小六的左颞部,虽然死者小六的左颞部也有伤,但是最重要的致命伤是右颞部的粉碎性颅骨骨折。这个损伤老僧在地面向上打击是不可能形成的。 三,现场发现的螺纹钢铁棍非常有意思,这根铁棍可以分为三段,三段均有血迹。顶段血迹经检验为老僧,中上段血迹为死者小六,下段柄部血迹也为死者小六。也就是说,这个凶器上既有老僧的血迹,也有小六的血迹。 如果此铁棍为老僧所持击打小六,那么铁棍上为何有老僧血迹,难道他是自伤吗? 从以上分析我们能看出,老僧似乎也是受害者,凶器上也有老僧的血迹,老僧右前臂也有螺纹钢所留的特殊痕迹。 既然老僧也是受害者,莫非真如老僧所说,是小六先用螺纹钢攻击老僧,然后老僧正当防卫,夺过小六的螺纹钢,然后反杀小六? 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简单。 我们一直受到报警电话的误导,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,认为本案不是老僧杀小六,就是小六杀老僧。 那么我们抛开报警电话和老僧的主观供述,纯粹从客观证据上推理:既然老僧和小六都是受害者,那么会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呢? 这个人即伤害了小六又伤害了老僧。 当然仅有主观推断是不能确认这个第三人的存在的,我们需要证据,这个证据我在老僧的卧室找到了。 我在老僧的卧室里发现了很多烟头,大多数烟头都是随机丢弃在地面,不过其中有两处烟头很不一样:一处烟头塞在床内侧的墙壁缝隙之中,一处烟头塞在床板内侧的缝隙之中。 很显然只有在床上躺着抽烟的人,才能将烟头塞到这个位置。 假设有来卧室拜访老僧的客人,即使客人抽烟也不会将烟头塞到靠床的墙缝,因为那样既不方便,也不礼貌。 而根据调查所知,三圣祠中只有老僧一个人住,老僧是不抽烟的。 所以我们推断: 这个抽烟的人与老僧关系非常亲密,因为老僧愿意让他睡屋里唯一的一张床。 这个人,能让老僧宁愿承认自己杀人都不愿意供述他的存在! 这个人是谁?有可能是老僧的情人,也有可能是老僧的亲戚,也有可能是老僧已经失踪多年的女儿和儿子! 想确定是谁也不难,做 DNA 对比就行了,但是还有更快的办法,直接问老僧。 办案中心,审讯室内烟雾缭绕,抽烟对老刑警章哥来说,是提神醒脑的存在,但是对不抽烟的老僧来说就有点难受了,时不时地咳嗽。 章哥质问老僧道:「你平时抽烟吗?」 老僧:「不抽烟!」 章哥:「你屋里的烟头哪来的?」 老僧:「拜访我的村民留下的。」 章哥:「村民抽过烟,会把烟头塞进你床头的墙缝中?」 老僧:「哦!想起来了!我有时候也抽烟的。」 章哥笑道:「大爷!你抽的烟档次不低吗?多少钱一盒知道吗?」 老僧:「这……」 章哥:「这个抽烟的人是谁?」 老僧沉默不语。 章哥:「不想说也没关系,有个叫 DNA 的东西能帮我们查出来,不仅能查出来这人是谁,还能查出他和你什么关系。 可能是你是情人!也可能是你的亲戚!亦或者是你是儿子!」 听到儿子两个字,老僧身体明显一震,许久后才说道: 「我说!让我思考一会,因为我不知道从何说起。」 老僧的第三次供述: 「在十余天的一天晚上,我正欲睡觉时发现三圣祠院内有一个人影,定睛一看,瞬间老泪纵横。 这是我找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呀!儿子虽然变化很大,但这张脸我一刻也不敢忘。 我感谢上天能在我晚年之时还能见儿子一面。儿子回来了,生活就有了希望,我准备把坍塌的老屋建起来,不再在三圣祠居住。 可儿子坚决要住在三圣祠,因为儿子告诉我了一件事:他杀人了!现在是个逃犯,他无处可去! 三圣祠是个好地方,离村子很远,一般没人来,是个理想的避难场所。 儿子白天从不露面,只有到晚上才在院子里活动活动。 哪怕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,毕竟有儿子陪我! 案发的当天晚上,小六喝得醉醺醺的,竟然溜达到了三圣祠。他在院子中遇到了我儿子。儿子也大吃一惊,小六思索片刻,竟然认出了儿子,因为他们年龄相仿,从小就在一起玩耍! 儿子目露凶光,笑道:「二十余年未见,咱哥俩好好喝两口。」小六连声叫好。 儿子示意让小六到院子里喝酒。小六扭头时,儿子随手拿起一根铁棍,打在小六头部。小六应声而倒。我见儿子出手毒辣,无辜伤人,立刻上前护住小六。 儿子说道:「小六既然认出了我,小六就必须得死!」 儿子是个杀人逃犯,小六又是出名的爱吹牛,只要小六知道了儿子的存在,儿子的行踪就要彻底暴露了。 我用手捂住小六头部伤口,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儿子,希望儿子留小六一条性命,儿子不允。 他仍然还要执意杀死小六,我就用身体保护小六,小六的血沾了我一身。儿子的铁棍就打在了我的身上。我胳膊上的伤就是这样形成的。 儿子见我护着小六,怒不可遏,一把将我推开,继续用铁棍将小六打死。 我当了一辈子的和尚,吃斋行善,现在儿子竟然在三圣爷爷的面前将小六杀死! 我怒斥儿子道:「你这个畜生!竟然在三圣爷爷面前杀人,就不怕遭报应吗?你杀死小六,就能瞒住行踪吗?出了命案,警察马上会来调查的!你快去自首吧!这里你待不下去了!」 儿子笑道:「待在这里?这个破庙我早就待够了!」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。 我看着小六的尸体,不知所错。 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抓我儿子?我是万万做不到的,他毕竟是我找了二十多年的儿子,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。 可是小六的死又怎样处理?村子就这么大,甚至等不到天亮,小六的家人就能发现他的死亡,我又该怎样解释? 思来想去,最后我决定替儿子背上杀人的罪名。小六是我杀的,这样至少我儿子的行踪不会被暴露。 但是,杀人是要偿命的,这点我也明白,心里终究是害怕,于是就打 110 报警了,说「小六要杀我!」,这样或许能落个正当防卫的从轻情节……」 哎!可怜天下父母心呀! 听完老僧叙述,在场的人皆唏嘘不已,只有亲生父母,才能做出替子送死这种感天动地的义举来。 老僧的这次供述,几乎与现场发现的证据完全一致。现在的嫌疑人,就是身上至少背了两条人命的老僧的儿子,抓到他,案子就破了。 遗憾的是,现在距离老僧儿子逃跑已经至少三天了,要想再抓他,那就不容易了。 不过抓人,是追逃队的责任,我们搞法医、痕迹的能休息一下了吧!这几天累死的脑细胞需要恢复一下! 然而这种好事是不可能发生的! 次日一早就召开紧急会议:全部人员火速赶往三圣祠,重新勘察现场! 这! 这! 这是咋回事呀! 难道这次老僧还没说实话? 欲知怎么回事儿,此话还要从章哥说起。 昨天晚上,章哥听完老僧的叙述后,他发现老僧的供述里,有一个小小的漏洞,为了印证这个漏洞,章哥没有询问老僧,而是直接联系了派出所。 根据章哥的记忆,老僧的报警电话是直接打到了派出所里,也就是派出所的固定电话。 而根据昨天老僧的供述,老僧说自己打的是 110,老僧打 110 的话,是先 110 指挥中心接到电话,然后才会指派给派出所。 求证这一点很容易,第一查老僧的手机,通话记录中确实是直接打的派出所固定电话。 查 110 记录,110 确实没有老僧的报警记录。 第三,直接查派出所的固定电话,要知道派出所的报警电话都是有录音的。 章哥向派出所拷到了这份录音,只有一句话: 「小六要杀我!我在某某岭的三圣祠!」 章哥只听了一遍就听出了问题。 章哥连夜找到了我的领导王队。 章哥先不说自己的发现,先卖起来关子: 「老王哇!根据老僧第三次的供述,你有没发现里面明显的漏洞!」 王队思索片刻:「明显的漏洞,确实没有发现,但是疑似的漏洞,恐怕有三处。当然一个案子不可能十全十美,也不一定就是什么致命的漏洞。」 章哥示意愿闻其详。 王队分析道: 第一,依照老僧供述,致伤工具不能完全和死者的致命伤相匹配。 本案的致伤工具是螺纹钢条,也就是老僧说的铁棍,致死伤是小六右颞顶部的粉碎性颅骨骨折,我们现在能确定,铁棍打击过小六的头部,头部左侧的挫裂伤有典型的螺纹特征。但是,致命伤即右颞顶部的损伤区却没有发现这个螺纹样特征,只能看出是钝器所致。 这很容易理解,比如,我们买了一块猪肉,你用菜刀在猪肉上剁了一刀,我们能分析出菜刀的大概特征,但是,你用菜刀将肉剁成了饺子馅,从饺子馅上是看不出用什么到剁成的。 小六的致命伤就是这样,因为这个致命伤是多次重复打击造成的,你不能确定这个致命伤就是铁棍造成的,但是你能确定这个伤铁棍可以形成。 所以这是疑似漏洞。 第二,还是这根铁棍,这根铁棍的血迹分布非常有意思,可以分成三段,上段是老僧的血迹,中段有大量的小六血迹,部分血迹呈流注状,下段铁棍柄部有小六的血迹,此处血迹为点状溅射状血迹。 整个铁棍都布满了血迹,那么问题来了!凶手是拿铁棍的什么部位行凶的呢?无论凶手拿铁棍哪个部位挥舞行凶,由于手部的遮挡,必然会在铁棍上留下一个空白区。请注意!这个铁棍上没有空白区。 铁棍的疑似空白区,血迹最少的地方在铁棍的柄部,柄部也有点状溅射状血迹,并且点状血迹只有一面有。 那么这些点状血迹是怎样形成的呢? 原因可能有二,一是凶手在丢弃凶器后,小六没有完全死亡,血液不小心溅射到铁棍的柄部上。二是,还有其他的致伤工具,即在凶手丢弃铁棍后,还有另外一个工具继续对小六进行打击,打击中的血液溅落在第一根铁棍上。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,那个就说明致伤工具有两种。刚才在致命伤的分析中也说明了,不能确定致命伤就是铁棍所致,铁棍只是符合。 那么如果致伤工具有两种,说明什么呢?大概率凶手就有两个人。那就复杂了。 当然,这都是推测,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,所以这也是疑似漏洞。 我们发现小六尸体的时候,尸体在中心血迹北两米处的位置,从地面痕迹上来看,明显有人拖动了小六的尸体,那么为什么小六的尸体会被拖动,是谁拖动的呢? 当然有可能是老僧想拖着小六去救治,但是大门是在南面呀!应该向南拖才对。不过考虑到老僧是一个近 70 岁的老人,难免糊涂也是可以理解。 所以这点恐怕连疑似漏洞都算不上。 我们没有明显的证据能证明老僧说谎。 章哥笑道:「如果有证据证明老僧说谎呢?你听一下这段报警录音」 章哥播放了那段报警录音:「小六要杀我!我在某某岭的三圣祠!」 王队一脸迷惑:「这段录音没毛病啊!」 章哥笑道:「你听当然听不出问题,但是如果当地人听,一下就能发现问题。」 章哥继续解释道:「问题出在『某某岭』中的『岭』字上。 这几天我在调查中,发现当地人都把「某某岭」字读成「某某梁」,老僧也是这样!读『梁』。 可是你听录音中,明显是「岭」字。」 王队道:「你是说,报警人并不是老僧?」 章哥:「正是!老僧说自己是打 110 报警的,可是实际上接到报警的是派出所的固定电话。」 章哥继续说道:「老僧没有说实话,他仍然在刻意隐瞒着某些东西。 你有没觉得在老僧的叙述中,他的形象有点过于饱满了?替儿子顶罪,替小六挨打,高尚得让我觉得不真实。 我在怀疑,小六的死,老僧真的就没有参与吗? 听你的推测,致伤物有可能是两种,那么凶手就有可能是两人,只要能找到这个可能的致伤物,就能证明老僧也有罪!」 「必须重新勘察现场!」 这次勘察现场的重点在外围,搜查老僧儿子的可能逃跑路线,还有就是搜查可能存在的凶器。 果然,在距离三圣祠后山一百多米的一个山谷里发现了第二个凶器:一个带血的木棒。最致命的是,因为山谷地处偏僻,很少有人来,地面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足迹。 这两行足迹都是老僧所留,木棒上的血迹都为小六的血液。 很显然,木棒也是凶器,是老僧故意丢弃的,那么为什么老僧只丢弃木棒而没有丢弃现场的铁棒呢? 铁棍在小院中间这么明显的地方放置,如果是老僧没看到,或者是忘了扔,那明显是说不通的。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:老僧故意不扔! 面对新发现的证据,听听老僧最后的陈述吧! 老僧第四次供述(中间加入了儿子被捕后的供述和适度的推理分析): ……案发的当天晚上,小六喝得醉醺醺的,溜达到了三圣祠,他在院子中遇到了我儿子。儿子也大吃一惊,小六思索片刻,竟然认出了儿子,因为他们年龄相仿,从小就在一起玩耍! 儿子目露凶光,笑道:「二十余年未见,咱哥俩好好喝两口。」小六连声叫好。 儿子示意让小六到院子里喝酒。小六扭头时,儿子随手拿起一根铁棍,打在小六头部。小六应声而倒。 我见儿子出手伤人,上前骂道:「你不要命了!都到现在这种处境了,还想打架滋事!」 我的意思是暗示儿子现在是逃犯,不能惹是生非,这样有被发现的危险。 儿子面若冰霜,根本不顾我的阻拦,继续对小六攻击,因为我的阻拦,铁棍不小心打在我的胳膊上。 儿子见打到了我,马上停手,冷冷地说了一句:「爸!小六认出了我!他不能留了!」 我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:小六爱喝酒,爱吹牛,只要小六认出了儿子,儿子的行踪马上就暴露了! 我马上冷静下来,平静地对儿子说:「你说得对!他不能留了!」 我继续对儿子说:「行!你继续打吧!我去后山挖个坑!」 儿子说:「挖坑这种体力活儿,还是我干吧!」 儿子示意让我杀了小六。 儿子拿了铁锹去了后山,我在院里随手捡起一根木棍,不顾小六的哀求,一下一下打在小六的头上,最后也不知道打了多久!直到小六彻底没了动静。 我拖着小六的尸体向后山走去(老僧身上血污在此时形成),拖了数米,我、发现儿子根本没去后山挖坑,铁锹靠在一边墙上,而儿子正蹲在角落里抽烟。 我怒了:「你在想干啥?啥时候了还偷懒?赶紧挖坑把小六埋了,我俩收拾东西,逃跑!」 儿子还是安静地吸着烟,说话不疾不徐: 「爸!您到现在怎么还不明白呢?小六死了,我们逃不远的! 某某村就屁大点的地方,即使把小六埋了,也很容易被他家人发现,新翻的泥土,一夜间旧不了。 然后您和小六同时失踪了,自然就会怀疑到您的头上,和您一起逃跑,目标太大。」 儿子冷笑道:「您信不信!我们现在逃跑,不到第二天中午就会被抓获!」 我回道:「那我们分开逃跑!」 儿子:「一样的,只要小六被发现死亡,并且您也失踪,我也很快会被发现,您可能不知道,现在的监控系统太厉害!只要发现一点行踪,根本逃不掉!」 我怒道:「那你说该怎样?不能逃跑,难道我们坐在这里等死?」 儿子没回答我,突然幽幽地说道:「爸!这么多年我没在您身边,我知道您吃了不少苦!我现在这个样子注定是不能给您养老送终的。」 儿子突然说这些话,让我心中一阵酸楚,不仅有些动容。 不过我马上冷静下来,正色提醒道:「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。」 「爸!我替您想到了一个养老的去处。」 听闻儿子这样说,我突然感到了一丝不详。 儿子继续:「我有一个办法,既能让我的行踪不被暴露,也能给您找个养老的地方。」 「您向警察自首,我独自跑路。」 我心口好像突然被重物击中一样,不过我清楚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也不奇怪,他自幼便如此。 「小畜生!这就是你给你爹找到养老地儿?」 「爸!我没必要骗您,我真的是为了您好,监狱里的条件比您这个破庙好得多!您在这小庙孤苦伶仃的,有个小病小灾都没人管!那里面人多热闹,没事说个笑话吹个牛,生活也有意思。」 「杀人是死罪!」 「死不了的!您只要坚称小六酒后来庙里撒酒疯,先出手伤了您,您自卫误杀了小六,依照小六平时人见人嫌的表现,没人会怀疑您说的话。说不定还能认定您是正当防卫!无罪释放!」 「你这是让我替你顶罪呀!」 「算是吧!」 儿子冷冷地说:「其实也不全是,爸!我提醒您一点,小六其实是您杀的!所以算不上替我顶罪!」 小六其实是您杀的! 此话一出,我如遭雷击,猛然间意识到,儿子说得没错,小六确实是自己杀的。 自见到儿子时,我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捆绑在了他身上,当他说小六不能留时,我毫不犹豫地听从儿子,杀死了小六,虽然执意要杀小六的人是儿子。 我现在杀人了,就算不想替儿子顶罪也不行了! 我瞬间想通了一些问题:「刚才不让我去挖坑,恐怕是你故意想拖我入水吧!」 儿子淡淡地说:「爸!对不起!」 我一声叹息,心如刀绞:「没什么!我已经快 70 岁的人了,早已看淡了生死。」 「小子!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,你自幼就不是,可是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呀!你让我杀人也好,放火也罢!我都会替你去干,只要有你这个亲人陪着我,我就很满足了。」 「我不怪你刚才故意算计我,让我杀了小六。也不怪你让我替你顶罪,隐匿你的行踪。我伤心的是,从此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!今晚一面,即是永别!」 儿子也有些动情:「爸!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算计您!我也想您和平安过日子。但是真的不行。 虽然同样是杀人,可是我俩不一样,您杀人了,或许还有活命机会。我不同,我犯的是重罪,全国通缉,若被警察抓到,万万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。 所以,小六必须死!我不能有一丁点闪失!」 「我明白!你走吧!我知道该说什么!」 我不想再看见儿子!催促他快走。 「爸!对不住了!」 …… 儿子在临走之前,用我的手机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:「小六要杀我!我在某某岭的三圣祠!」 他这样说恐怕是想制造我正当防卫的假象吧! 儿子离开之后,小院又陷入了一片死寂。 是夜,月色寂寥,山风阵阵。 小六的尸体突兀地躺在小院中间,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。那种气氛说不出有多阴森可怖。 人都是怕死的,我也不例外。 要么替儿子顶罪,要么暴露儿子的行踪。 虽然我也愿意替儿子顶罪,但关键问题是,小六确实是我杀的,就算暴露儿子的行踪,我也逃不掉。 我苦苦思索可能逃避打击的办法,儿子已经报警,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了。 忽然,我想到了一个办法,这个办法或许可能让我九死一生。 我替儿子顶罪,或许也可以让儿子替我顶罪。 我将铁棍拿起来,铁棍是儿子打小六的凶器,用铁棍反复打小六的右颞部。(铁棍上中部大量流注样小六血迹就是从这里来的。) 然后我将木棍扔到后山的一个山凹里,木棍是我自己打死小六的工具。 然后我就躺在小庙门口,等你们到来…… 本案侦破后,蜗牛被案件里反转多次的案情搞得一头雾水,其中有几个问题依然没想通,于是请教王队: 蜗牛:「王队!有一点我想不通!既然老僧想把杀人罪名嫁祸给儿子,那么他为什么在第二次供述时承认自己杀人的呢?」 王队:「人性是复杂性的!老僧还是很爱自己儿子的。 老僧的想法是这样的:如果我们没查到儿子的行踪,他是愿意自我牺牲保全儿子的。但是后来我们通过烟头发现了他儿子的存在,他这种自我牺牲就毫无意义了。所以,在此时,他的最佳选择就是,将杀小六的罪名推到儿子身上。因为他知道,儿子只要被发现就必然是死刑,再多背一条小六的人命也算不了什么。 老僧伪造现场,预备的就是为了,万一我们查出了儿子的行踪,老僧还有一条活路。」 蜗牛:「我还有一点不明白,为啥儿子一定要杀小六,他让小六发现了,可以直接逃跑呀!」 王队:「儿子已经是惊弓之鸟,就如他所说的,不能有半点闪失。 儿子杀了小六,让老僧顶罪,自己的行踪完全不会被暴露。如果不杀小六直接逃跑,他的行踪肯定会暴露,毫无疑问,第一种选择对他更有利。」 蜗牛:「他们杀完小六,可以分开逃跑啊!我们警方在不知道儿子存在的前提下,能很快找到儿子的行踪?我们恐怕没这么厉害吧!」 王队:「你傻呀!这是儿子忽悠他爹的话!你都敢信?儿子从小六认出他的时候,就想好了让他爹顶罪了!」 蜗牛:「还有一点,儿子为啥要当时报警呢?把小六埋了,让家属找到然后再报警,不是可以拖更长逃跑时间吗?」 王队:「因为儿子信不过老僧,怕老僧反悔,怕夜长梦多。就在儿子报警后到我们民警到现场这短短的时间内,老僧就能想到伪造现场的办法,如果不报警,谁知道老僧还能想到多少幺蛾子!」 蜗牛:「还有一点,儿子为啥报警打的是派出所的固定电话呢?他怎么知道派出所的固定电话呢?」 王队:「一看你就是勘察现场不细致!还记得老僧卧室墙上贴的通讯录吗?派出所的电话就在上面写着呢! 儿子为啥故意打固定电话,不打 110。因为打 110,指挥中心收到警情然后再指派给派出所,这中间需要浪费时间。打派出所固定电话,派出所可以直接出警。说道底还是信不过老僧呀!」 儿子算计爹,爹也算计儿子,人性这东西!果然还是经不起考验。 后记 儿子为公安部 B 级通缉令名单成员,本案发生数月后被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