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大叔光腚闯警局,他见证了一起断头案 真实寻凶手记:京城重案组的人性档案簿 查看详情 我师父办公室里一直放着一块伪造的宝石,有人说它价值上千万,也有人说它一文不值。 他经常会跟人讲起它的来历。一场离奇的绑架案。 两个辅警,一个中年美女,几个做着暴富美梦的男人。只要这一块石头,他们就能干出无比离奇的事情来。 人生就是如此,当你觉得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时,你很可能正是别人眼中最蠢的那一个。 冬夜,南城,细雪飘扬。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国道上,一丝不挂地狂奔。路灯时不时照亮他白花花的身子。 男人屁股与大腿根上的鲜血隐约闪烁,脖子上则有一道深深的勒痕。 道上的小石子和碎玻璃太多,扎在光脚板上,疼得他嗷嗷直叫。但他一刻不敢停。 钻进派出所值班室的瞬间,这个 50 多岁的裸男一头闷倒在地。随即眼睛半开半闭,嘴里念念有词—— 「石头不在我这!石头真不在我这!」 没有什么致命伤,凌晨三点,我赶到医院时,男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。 他趴着蜷缩在被子里,嘴唇突突地跳,眼神里满是不信任。「警察大哥,你放心,你放心,我嘴严。」 我心想,这人要疯。 凌晨,我们走后,这男人竟从医院逃跑了。还是光着身子,裹着我好心借给他的冬季执勤警服,留下了 1 万多块的手术账单,和女大夫对我的半天数落。 中年裸奔男不报案,案子自然就无始而终。 兴许是他裸体倒下的场景刺激到了我的好奇心,根据他上救护车前报出的名字「党程」,我随意检索了系统,一下子被震住了—— 刚刚发生了一桩价值 8000 万的宝石盗窃案,嫌犯正是党程。 一个多礼拜后的一天,大早上 5 点多,我裹着一件单薄的春秋执勤服站在小雪中,突然值班室来电话,说有人找我。 长椅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。他戴墨镜,不多的头发烫成了卷,消瘦的身子穿着修身呢绒大衣,紧致的西服长裤,满身香水味。 他冲着我挤出一个笑容,很僵硬,怎么都不像是早上 5 点的警察局里应该出现的人。 我从上到下扫了他两遍,直到他递过来一个宾馆的洗衣袋,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冬季执勤服。 我知道他是谁了。 男人摘下墨镜,露出一大一小两只乌青肿胀的眼睛,凑过来低声套近乎,又卑微又神秘:「赵警官,我没别的事,就是想谢谢你!」 我一听,还不是报案,扭头就要走。他紧紧跟着,把半张脸塞进我的视野。 「真就是来感谢你,顺便想找你帮忙救命,有人要杀我。」 我来了兴致,跟着他出门穿过大街,走到一辆艳红色的 SUV 旁边。 有一只没脑袋的,分不清是王八还是鳖的东西躺在车前盖上,挡风玻璃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红色血印。 我虽然满腔怒火,此刻也忍不住笑场。 「大哥,这是要剁了我的龟头。」 党程急着说。 我笑出了声,摇摇头要回去,党程拉住我的手,「大哥只要你帮我把事平了,多少钱都好商量」。 我笑着伸出一根手指,「1000 万」。他愕然看着我。 我说一旦被纪委抓了,未来 30 多年的工资加上养老金,还有在监狱里的精神损失费,总共是这个数。 党程难堪又有点生气地陪笑,拉着我胳膊不放,又是求饶又是作揖,给我开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条件,比如每天下班去给他当保镖,借用我的宿舍让他住进刑警队。 我干脆指着他鼻子开骂,「为什么不报警」?党程又拿「不愿意给公安机关找麻烦」搪塞。 耐心没了,我直接亮出底牌—— 「不如你给我讲讲,那块 8000 万的宝石在哪呢?」 一年前的很多个夜晚,党程也是光着身子,躺在一个红裙女人的床上。 党程曾经是个为人师表的中学老师,有妻有女。40 岁以后和哥们一块下海,倒过手表,卖过服装,富三年穷三年,见识了不少花花世界。 50 岁那年,这个男人似乎想开了,抛妻弃女,净身出户,放弃「责任田」,开拓新大陆去了。 去年一晚,哥们拉他去舞厅。 灯光迷离,舞池熙攘,一帮中老年人舞动在自己年代的音乐里。也有一些舞伴挤进角落,眉目含情,紧紧相拥。 暧昧是中年男人的蓝色小药丸。在这里,党程就跟回家一样自然。他在这舞池中嗨了起来,太空舞、霹雳舞,震得 70 后辣妹们头皮发麻。 膜拜「舞王」的人越聚越多。 党程不久就瞄到角落里的一个女人。 女人穿着红色长裙,黑色毛衣,不怎么说话,也不来跳舞。她大概四十七、八岁,一看就知道,曾经是个美人。不少男人上前与她搭讪,她一一回绝。 等了好久,党程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,主动去邀请红裙女人跳舞。她淡淡一笑,说自己跳不好。 党程让她跟着自己的步子。 红裙女人叫唐华,其实跳得很好。党程想带唐华走,唐华坚持要去自己家。 她住在东三环的高档公寓里,150 多平米,装饰豪华,「就连马桶圈都得镶个边」。 党程把唐华推到床上,唐华轻微地抗拒着,很快就自然而然了。 两人陆续约会了几次,最后一次时,正在兴头上,唐华突然拉亮床头灯,盯着党程。 「我老公马上要回来了。」 党程明白了,有点伤心,但也轻松了不少。 正在此时,突然床头有一块枕头大小的石头闯进党程的视线:整块石头晶莹剔透,胶质感十足,在灯光下发出绚丽的紫红色。 唐华说,这是一块价值 8000 万的翡翠原石,是她丈夫公司的财产。 党程觉得这是吹牛,一出门就拉黑了唐华的电话。 十天以后,党程正在逛街,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。电话里唐华埋怨党程拉黑了她,并提出再次见面。党程言辞闪烁,不想应答,谁知道唐华放出一个重磅消息:「我怀孕了。」 党程赶忙来到了唐华家,等着他的,除了唐华,还有她老公李然。 党程刚在心里打定主意:坚决不能承认。没想到,李然扶了扶眼镜,说出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:「你把石头交出来。」 党程懵了半天。看了看前两天还在自己怀里说情话的唐华,一脸杀气,不像装的。 他和两口子解释了半天,反复说自己真没干过。两口子连推带拉,把党程送进了派出所。 后来的事更让人哭笑不得。 那天全员出警处理一场大型斗殴,所里只有一个大二的警校实习生看家。遇到唐华李然报案,这实习生随手就按事主报价,把「入室盗窃 8000 万」输进了电脑系统。不过因为当时没有任何证据,就没扣留党程。 然而 8000 万这个数额立即引爆了全市公安系统,创下了建国以来本市单物单起入室盗窃案的最高案值。 之前的记录是一个台湾富商创下的,他与一个歌厅小姐疯狂一夜后拒不付款。小姐偷了他一块看不懂牌子的手表——百达翡丽,2000 万。 现在可是 8000 万! 市局领导点了所长名字,指定刑警队配合破案。闯下大祸的实习民警给大家挨个鞠躬,拍拍屁股回学校了。 主动邀请人家去家里,随后报案说东西丢了,这事该怎么查?家里肯定有指纹,有足迹。可怎么能证明他偷东西了呢? 刑警队传唤了党程和两个进过唐华家门的清洁工,带着三个人依次进入一间四面都是单向玻璃的小屋子。 一个女警把手指电机夹在党程手指上,又把血压袖套在他左臂上,然后温柔地提问,一开始关于家庭,后来拐弯抹角地提到了「石头」。 党程这才明白是测谎。他很想认真严肃地回答问题,可一问到石头就心跳加速。 「我看过那块石头!最大的嫌疑人是我,所以一问我看没看过石头,我就有反应,根本控制不了!」 党程从座位上抬起身子看着我,眼神绝望。我不置可否。其实他说的不是没道理。 就这样,党程按照存有犯罪嫌疑,被刑事拘留,吃了一个多月的清水白菜。又因为没有其他证据,被取保候审。 党程念过大学,有文化,虽然经商后偶尔生活作风有亏,但自认是个儒商,没想到睡个陌生女人差点让自己进去。 他在家躺了三天,决定「痛改前非,金盆洗手」。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,党程应酬完客户,开车回到地下车库。一推车门,四个年轻男孩仿佛从黑暗中凭空出现,瞬间把党程夹在了中间。 打头的两个男孩个头相仿,一身黑。一个头发用摩斯梳得油光可鉴,一脸严肃;另一个染发过久,半黄半黑,笑容可掬。 党程后来管第一个人叫「油头」,第二个叫「黄毛」。 黄毛掏出工作证,说是刑警队的,要求党程配合调查,把党程拽上一辆深色无牌照切诺基。党程被两人夹在后座上,上了手铐,脑袋按到裤裆。 党程在两腿间看了一眼表,车约莫开了半小时,早就离开了市区。 他偷偷抬起头,却碰上两旁男孩的目光。接着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揍,后脑勺上还被吐了一口痰。 这让党程回过味来:绝不是警察。 他开始挣扎,脑袋被重重一击,晕过去了。 党程被泼了一身冷水,在狗笼子里醒了过来,他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。 眼前还是那 4 个男孩,背后是间低矮潮湿的民房。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,问对方想要多少钱。 黄毛嬉皮笑脸,说不要钱,只要党程好好想想,「最近得罪谁了」。 党程连说不知道。油头抄起棒球棍,隔着笼子狠狠戳了党程两下:「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吗,你他妈的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!」 党程没吭声,谈判之道在于永远比对方后开底牌。不过他想起「良家妇女」唐华,还有那价值 8000 万的石头。 油头不停编造出各种骇人听闻的缺德事,敲寡妇门,挖绝户坟,全部推到党程脑袋上,最后还加了一条,把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弄流产,差点一尸两命,「一条命要多少钱来赔」! 既然谈到钱,党程让油头开价。 「怎么着也得几千万吧!」 正常人谁能拿出几千万来?党程明白了灾祸来由,「你们是唐华丈夫派来的吧」。 黄毛骂他别自作聪明,把他拖出笼子,几个人抄起家伙。党程非常肯定他们手里的是警棍,他以前在警察朋友那见过。 警棍打击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发「钝」,党程除了疼还有点奇怪。黄毛把脚踩在他脸上,党程喉咙里挤出含混不清的内容,血水汨汨流进喉咙,皮靴味则涌进鼻子。 「再打出人命了」,一旁的油头似乎担心了。 党程被扔回狗笼子,他抹了把鼻血,指尖一搓,像油一样腻。 他哭着笑出声,「不管谁让你们来的,石头真不在我这」! 黄毛和油头一口咬定:「你偷了。」 「我没偷!」党程死命反驳。 狗笼内外,双方陷入了偷与没偷的死循环,如同骂街。 后来党程害怕再看见他们的脸,干脆闭上眼睛,一动不动。 骂声渐小,黄毛假意骂他装死,用警棍捅他。党程忍住没叫。 「卧槽,不是真弄死人了吧!」他们赶紧拉党程出来,压按胸膛。党程则心头一亮,他知道这帮小子没胆杀人。 党程缓缓坐了起来,背对四人,要水喝,然后开始劝孩子们放过自己。他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,他们方言鼻音很重,像西北人。 男孩之中,党程最恨黄毛。每次打人,黄毛下手最狠,他估计那口痰就是黄毛吐的。黄毛还在党程脸上撒尿,一次黄毛撒尿时,党程看到他大腿根上有个小狗图案的纹身。 从地平线逐渐发亮,到太阳再度落山,党程心里一片凄凉。抛妻弃女的下场,就是你失踪了,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。 第二天晚上,没吃没喝又不断挨打的党程精疲力竭。突然,他再度被拉出笼子,「你妈的,到底石头在哪,不然我代表人民处决你」! 一把利刃在党程屁股上、大腿上反复摩擦,切割,他痛得哭出声。随后,一根麻绳勒在党程脖子上,越来越紧。 党程拼命向后扭头,却看不到是谁下的手。耳朵里隐约听见有争吵劝阻的声音,他用最后一口气,喊了句「石头不在我这」,又晕过去了。 几个无计可施的男孩把党程拉上车,开到南城一条空无一人的国道上。 他们说完「还会再来找你」的狠话,一脚把赤身裸体的党程踹下了车。 党程醒来,下雪了。国道上,他开始了向派出所的一路裸奔。 晕倒在派出所,医院救助,再仓惶逃离。党程怕了假警察,又开始怕真警察了,还有那「说不清」的 8000 万的石头案。 从医院跑出来,党程不敢回家。他租了间房,花了 8000 多买来关二爷供上,随身揣一把藏刀。后来又收起了刀,他怕刀被人夺了,会插在自己身上。 一周后出门,党程车上竟然有只剁掉头的死王八。他只能找真警察,找那个借给他警服的「心眼好使」的赵警官。 「我就问你一次,绝对不问第二遍。」在党程的「死王八」车里,我戳了戳他的肚皮,一字一字地说—— 「那石头到底在哪?」 党程收起笑容,正儿八经对我说:「大哥,你还不明白吗?那是唐华、李然设的套!那娘们诈我呢!」 线索到了这,一团乱麻。我也被这块价值 8000 万的石头搅得心神不宁。 这块能换来北京一套四合院的石头到底长什么样? 前辈警官老猫眯缝起眼,给我讲起了翡翠。这东西和玉差不多,市场上鱼龙混杂,真假难辨。品相从一级到六级不等,差的一块几百块钱,好的百八十万。 被偷的这块石头,圈内叫「赌石」。应该是一块貌不惊人的「原石」,一刀下去,身价可能瞬间上涨百倍。 「一刀穷,一刀富,一刀穿麻布」老猫貌似很在行,我却听得云里雾里。 经我们查证,这块「赌石」属于万车行公司。公司拥有两百多个北京车牌号,主要业务是向各种租车公司提供车牌。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正是红裙女人唐华的老公,李然。 进一步查,我们发现,公司还有一个大股东兼董事长——马军。这人以前是南城有名的流氓,自称「最后的江湖大佬」,进过三次局子。 也就是说,这块石头的主人有两个,一个是李然,一个是马军。 我们先找到李然。李然和唐华这对夫妻虽然私生活混乱,但从来没有过前科。 他们这家公司近年来经营不善,一直亏钱,李然是有动机监守自盗的。 李然说是在缅甸出差时,偶然发现这块石头,以大额公款收购。回国后找来专家,专家神色激动,说自己在国际市场见过这种品相的石头,叫「紫罗兰」,同样大小的一块在两年前卖了 8000 万。 专家还说他可以帮忙找买家,让李然和马军把石头收好。 我们又来到「最后的江湖大佬」马军的办公楼,想调查取证。结果他根本就不和我们正面接触,通过秘书打了两个电话,说自己很忙,没时间配合。 我在电话里再三强调,他自己也是受害人,属于他公司的石头被偷了,希望他能配合。电话那边变成了忙音。 又是一条当断不断,藕断丝连的线索。 马军?李然?甚至唐华、党程?我和老猫难以判断谁的嫌疑最大。没有线索,更没有直接证据。 争论了一下午,我在小黑板中间画了一个圈,圈里写上「赌石」。外面延伸出几道粉笔线,分别连着马军、李然、唐华。 我犹豫了一下,又把党程写了上去。 思来想去,「赌石」的下落无非几种可能: 第一种,唐华藏起石头,诈党程。她老公李然找人绑了党程。 第二种,唐华和老公李然一起藏起了石头,坑害党程。又让大股东马军找人干了党程。 第三种,「最后的江湖大佬」马军偷了宝石。 第四种,党程偷了石头,骗了唐华、李然、黄毛、油头,还有我们。 第五种,最危险的情况,警察内部有问题。 我和老猫没怎么讨论第四条。党程一个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,很难做到关进狗笼严刑拷打还不开口。 说到最后一条,老猫深吸了口凉气。他眯起眼睛,透过眼睫毛看着我:「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。这种事一定要谨慎,查不到确凿的证据,绝对不能瞎说。」 我嘴上认可,怀疑的种子却种进了心里。这时代,8000 万的诱惑有谁能经受得起? 曾经有个女毒虫,为了 300 块钱的毒资砍死丈夫。她对我说过自己的梦想:挣个几千万,然后在哥伦比亚买来成吨的可卡因,细细密密洒满赤道,绕地球一圈。一边吸食,一边环游世界。 如此痴人说梦,现在竟然能靠一块石头实现。 派出所「8000 万元盗窃案」的案卷交了过来,我把案卷锁在铁柜子里。 那两天,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。我看其他人的眼神更不对劲。 领导说,有人暗暗叫我「五亿探长雷洛雷老虎」。这不是什么好话。 可当一个民警经手的案件里,有「8000 万」、「宝石」这些字样时,来自他人的猜忌就难以避免。 种种情状,弄得我难以入睡。那块价值连城的「紫罗兰」甚至出现在了我的梦里。白天上班,我感觉那块价值 8000 万的石头,就沉甸甸地坠在自己的胸腔里。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,又有几起极类似的「假警察」案发生了。一听证人证言,我们立刻察觉,犯下罪行的,可能就是绑架党程的黄毛、油头。 难道就是这群小毛贼偷的「赌石」?我和老猫又有了第六种可能。 这两起「假警察」案均发生在「党程被劫持」之后。 第一起发生劫持案的 2 天后,4 名自称警察的歹徒闯进一小区地下室,以涉案为名将夫妇用麻绳捆在一起,逼迫二人跪在床上,用被子遮住头脸。 歹徒从后面脱下女子的睡裤,实施了一分钟左右的强奸,随后迅速逃离。 第二起发生在 3 天后。「假警察」闯进一家设在蒙古包里的地下赌场,以抓赌为由,抢了 9 人共 6 万余元。 两拨假警察究竟是不是一伙人?究竟是不是绑架党程的黄毛和油头?他们由究竟是谁?与李然、马军有无关联? 线索多到我心烦意乱。 前辈老猫指点我——查案第一件事,永远都是现场。 后面两个假警察案,现场似乎查不出什么,我们再次回到党程绑架案的现场,那间民房一直是个迷。而且这是现在距离 8000 万玉石盗窃案最近的线索了。 但绑架案的现场在哪呢?党程被绑架时只能看到车底的破地毯,他脑子里可没有导航。 我只能一遍遍地把党程叫到警局,把办公室的桌椅全推到墙角,让他蹲在中央,反复模拟现场,抠细节。真相不露山水,记忆时隐时现。 突然一天,蹲在地上的党程说自己被抓的第二天早上,听到了直升飞机的声音和大片的狗叫声。 全市只有南城的一片地方有直升机训练场,而它的旁边,恰好有片狗场! 半夜 11 点,我拉着党程在那一片开车转悠。附近的平房参差不齐,甬道狭窄。他闭上眼睛,凭感觉和灯光一通乱指。我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地穿行在平房中间。 3 小时过后,我脑袋昏昏沉沉,一手把着方向盘,一手掐着烟卷,大声呵斥党程看准点。 党程默不作声,继续指指点点,竟然真的找到了案发的那间民房。 民房是个日租金 190 元的出租屋,房主不在北京。案发当天,房子被租给一个甘肃人。此人 20 来岁,体貌特征和黄毛基本吻合,没留下身份证号。 「能不能通过黄毛大腿根上的小狗图案找他?」党程怯怯地问我。 「怎么着,让我满大街找染发的,挨个扒裤衩是吧?」我说着,也精疲力竭地笑了。 黄毛没线索,党程只能继续每天蹲在我办公室中间,为了方便和安全,他干脆住进了警局旁的宾馆。 一个中午,我回到屋里,第无数次听党程给我叙述他如何被装进狗笼,又如何被拉出来用警棍毒打。 我问他为什么确认是警棍。党程手舞足蹈地向我比划:「他把我提出来的时候,手一甩那棍子就伸出来,肯定是警棍。」 这个不经意的「提」字,震得我和老猫五雷轰顶。 老猫问党程为什么用这个词——「提出来」。 党程陷入回忆。当时油头指挥大伙拉他出来毒打时,多次说到「把那孙子给我提出来」。 「提」字不起眼,对我们却意义重大。 老警察都知道,以前还没有侦审一体化,只有看守所里的预审员或者看守民警需要用到「提票」,把刑事拘留的嫌疑人从号里「提出来」讯问。「提人」这词儿,很专业。 心里揣着「提」字,我和老猫赶紧去了看守所。所长是老猫的同学,没架子,但这话还真是没法直接开口问,我和老猫绞尽脑汁往案子上套。 没想到线索真来了。 所长跟我们讲起,临近的看守所最近出了一档子「大事」。 有个刚从派出所调到看守所的辅警,晚上喝多了酒,把警车开了出来,180 迈奔上高速,快开出北京时一头扎在了护栏上。满头是血,差点死掉。 我和老猫预感到线索,喜出望外,直奔公安医院。 迈过门口一道红色的警戒线,我和老猫走进病房。 那个倒霉的辅警躺在病床上,一只手挂着点滴,一只手拷在床边。脑袋全被纱布包着,只露出一对敏感而凶狠的眼睛。 老猫把纱布揭开了一点,看了看头发,乌黑,摸上去带有摩斯的粘腻感。我俩对了个眼神,应该就是那个「油头」。 我直接报出自己是哪个分局的。油头扬了下眉毛,没说话。 老猫提起翡翠原石,地下室和蒙古包。油头沙哑地否认。 老猫不急,盘起串子,开始问起油头的出身年月,生辰八字。 接下来,足足两个多小时,老猫哥问了油头几乎其他所有事,包括家里几口人,怎么出的车祸,甚至他是不是处男。 期间油头一直在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上撒谎,而后屡次被老猫揭穿。 油头开始焦躁地捂住眼睛,囔着脑袋疼,合上了眼皮。 「看着我。」老猫哥命令道。油头不得已睁开眼皮。 他的眼神在恳求,求老猫开口指控他,这样他才有机会否认。 「你是不是缺心眼啊。你们几个犯错误了知道吗?」 油头抬起头来,身子摇摇晃晃。 老猫拿出交警给的车祸现场照片。警车的挡风玻璃上,对应驾驶位和副驾驶位子,各有一个大窟窿。 「副驾驶还有一人吧。」 油头伸出一只手攥住了打点滴的架子。 「那么多目击证人,你们怎么不戴头套啊!」 老猫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,摇着脑袋,连声叹气:「你们怎么还往人身上吐痰呢,恶不恶心啊。」 老猫哥就是老猫哥。他这三句话,分别点出了油头酒驾,抢赌场和党程绑架案的三个细节。油头开始疑神疑鬼,面红耳赤。 再下去,就是警匪之间的正常互动,让嫌疑人诉苦。 这是一个找台阶下的机会。嫌疑人一般都会大吐苦水,给自己的犯罪找理由。 这种时候,有时只要来点甜头,哪怕是一只烧鸡、一根烟、一瓶饮料,嫌疑人都会就着梯子下台阶。 我出门去超市买了点火腿肠,干豆腐。不多久,油头「撂了」。 油头是个来自甘肃的穷孩子。穷到什么程度呢? 父亲家里有兄弟俩,但钱只够娶一个媳妇。他的妈妈同时嫁给了两个人。同房的日子要排号,一三五,二四六。 油头是头胎,算作大哥的儿子。隔了 3 年,黄毛出生了,算作二弟的儿子。 油头很上进,一心离开黄土地,考上了中专。 弟弟黄毛则早早混进社会,把学到的知识纹在身上:胸口是 e=mc²,屁股上有个彩旗飘飘,大腿根上是只小熊——这被党程看成了卡通狗。 中专毕业,油头成了「北漂」,当上辅警。第一个月赚到 2000 块,乐得他在上铺翻跟头。但很快,他发现城里两个人一顿羊肉串就得 200 块。不过,至少辅警也沾个「警」字,面子是有的。 一次,一家火锅连锁店的数十个老板,在某大公馆开会。会后大老板租下大会场,把门一锁,直接玩上了「百家乐」。 辅警油头跟老民警冲进去的时候,还以为自己进了银行的金库。密密麻麻的手提箱下压着密密麻麻的钞票,那是 20 万赌资。 这些钱全部在执法记录仪的拍摄下,被装进纸箱。 2000 元月薪的油头,抱着装有他 50 年工资的纸箱走在最后。老民警逗他,「一会你把箱子藏起来得了」。 油头心动不足一秒,老民警就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。 老民警快退休了,北京四套房,刚卖了一套,1500 多万。他整日悠哉悠哉,除了执法亮证,问笔录的时候自己上,其余的活全都交给了油头。 油头是需要机遇。 不多久,弟弟黄毛也和几个老乡来到北京,告诉油头自己在夜场当少爷。油头听了有点慌,因为他一直和家里人吹牛,说自己是个警察。 兄弟第一次在京城相聚,边吃边聊,最后油头和黄毛相视一笑。 二人都明白了。哥哥油头只是个保安辅警,而弟弟黄毛,是个偷电动自行车的小贼。 半年过后,油头调进看守所。他对一个混混非常照顾,正是通过这个混混,他认识了 8000 万「赌石」的拥有者之一的「江湖大佬」马军。 没多久,黄毛找到哥哥油头:「马老板说他有个石头被人偷了,值上百万!只要能把石头要回来,就给咱 30 万现金。」 油头很不高兴,不仅是这事风险大,更是因为马军没直接找自己,显然弟弟黄毛比自己更有地位。 不过油头还是答应「办事」。 油头通过非法手段,查到了党程的地址。加上两个「小伙伴」,四个人盯着手机,就着啤酒,一起观摩起《惊天大劫案》,学习「世纪悍匪」张子强。 快播完的时候,电影被暂停了。没人敢看结局。 那晚在地下车库绑了党程,回到租来的民房「审讯」。两天中党程虽然对石头的去向说不出一个字,却漏了嘴,说石头价值 8000 万。黄毛听得清楚。 黄毛把油头拉出屋子:「马军那傻 X,没跟咱们说实话,他不仁咱们也不义,石头咱们自己弄了!」 油头没吭声,但 8000 万就像一管子鸡血,激得 4 人眼睛越来越红。油头的烦躁都化作暴打与口水,洒向了啥也不说的党程。 两天一夜过去,党程还是没透露半点口风。黄毛突然把两根鞋带抽出来,勒住党程的脖子,「他当时真想杀人,那眼神和狼一样」。 到最后放走党程,兄弟几个一脸的不舍。像是放走了 8000 万。 8000 万是一场宏大的梦,油头不想醒来。他晚上睡不着,白天不想动。 油头偷偷穿上老警察两杠三的警服,自拍一张,发到社交软件上,却被审核删除。他又换了一个头像,照片上有两样东西,一副手铐,一摞厚厚的现金。 他卡上原本还有 5000 元,两天过后,全被他扔在了歌厅小姐身上。 黄毛也差不多,把钱花个精光,只等着越过马军再次逼一下党程,找到那块 8000 万的石头。 这次出场逼供的就是那只被油头剁掉头,放在党程车上的王八。 那些天,四个假警察总不醉不归。其间还「办过」两个「案子」。一是把一对小两口用绳子捆上,黄毛还强奸了人家女人;二是抄了一个蒙古包里老板的赌局,收获几万块。 分钱当晚,他们喝了顿大酒。油头想起做税务干部的初恋。他拿起手机,打给初恋:「我在北京,当上警察了。」 话筒里传来女孩的笑声。油头急了,边打电话边往外冲:「我现在就他妈的开警车回去,明天一早你就在单位门口等着。」 黄毛陪着做梦的哥哥偷开上警车,一路闯过红灯,上了高速。 「你知道咋开吗?」黄毛也上了头,两眼发直。 「就往西北边开!」 就在黄毛摇晃着打开导航时,一声巨大的,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响声涌起。 警车撞进了高速护栏。兄弟二人从座位上飞了起来,击穿挡风玻璃。 大酒和 8000 万的石头梦都醒了。 油头让黄毛赶紧走。自己躺在座椅上,在交警赶到之前,他给初恋拨去最后一个电话:「我这边加班办案,明天过不去了。」 如果说办案像烧菜,那么油头终于帮我们揭开了锅盖。老板马军就是锅里的那道菜。 马军本是个南城小流氓,靠霸占河滩,卖沙子给工地挣了大钱,摇身变成大流氓。 2000 年初严打,所有出名的流氓全部变得低调,身边连个司机都不敢留。只有马军仍然威风八面,前呼后拥。 那段时间马军开了一个火锅店,生意兴隆。可好景不长,对面也开了一家,抢上了生意。 马军找来 100 多号流氓,整天到对面火锅店里占座涮白菜,连个面条都不点。 马军因为涉黑,寻衅滋事被判了两年零两个月,所有的兄弟都被公安机关打散。 要说算计心眼,账目上巧取豪夺,李然行;可要说月黑风高,杀人越货,马军强太多。 还得说到 8000 万石头失窃与绑架党程案,马军的电话我们查了,他很谨慎,没和黄毛打过电话。 还是老猫机灵,想到一招:打草惊蛇。 我们在马军家门口堵到了他,老猫挤兑他半天,说你不是不在北京吗? 马军毕竟和警察打过交道,客气地把我们请进门。 我告诉马军,最近破获了一系列冒充警察的案件:「有个叫油头的嫌疑人,上交了块石头,据他说,是在你马军的指挥下从别人那抢的。价值 8000 万!是不是你公司被偷的那块?」 马军立刻面无表情,咬着牙说:「肯定没有这回事!」 我和老猫扬长而去。 不一会,相关部门查到马军通过网络电话联系黄毛。 电话内容气急败坏,马军骂黄毛不讲规矩,以后别在江湖上混了。 黄毛反唇相讥:「你他妈也没说实话,那石头明明值钱的很。」 知道了黄毛的手机位置,我们准备第二天去拿人。 老猫回家了,我在警局宿舍洗澡。刚洗完就赫然发现党程的未接来电,只响了几秒钟。 我回拨,电话关机。我直奔旁边的宾馆,进门就看见了派出所的民警。 原来刚刚宾馆里有外地警察抓人,老板打了个 110。 我疯了一样调监控录像,发现一个染着浅黄色头发的男孩出现了,他和两个同伙的把党程带走了。 八成是和马军通完电话后,黄毛再次「出警」。 我本来以为党程住在宾馆就安全了,没想到,黄毛可能认识不止一个能查到住店信息的辅警。 党程要悬。 我浑身寒毛直竖,红着脸给同事们挨个打电话,直奔黄毛的落脚点。 寒风中,我们在一座公寓背面找到了那辆切诺基。 公寓是个违章建筑,通向地下室的门口,歪歪扭扭地用红粉笔写满「足疗」,「老军医,专治梅毒淋病」。 我们只有四个人,进去可能是一对一,也可能一对二,甚至更糟。 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走下去,地下室的味道让我痛恨自己长了鼻子。 通道两边摆着盆盆罐罐,挂满衣服被褥。经过了几十道门,小门里都是矮小精壮的男人,骂骂咧咧,口音和油头很像。 我攥紧兜里的警棍,身旁闪过的门缝里,摆的全是液压钳和改锥。 这是贼窝,数十人的贼窝。 我们在指定的门牌号停下,老猫把我推到身后:「你小娃还没下崽呢。」 我们夺门而入,然后反锁。 里面是上下铺。两个男人坐在下铺玩手机,其中一个正是黄毛。上铺一对男女正在做爱,男人猛地跳起来。 这时候不是你服,就是我输。 屋里满是肉体与硬物碰撞的声音,但谁也没敢大声叫喊。 过了好一会,三个男人跪在了地上,女的缩在被子里。 我薅着黄毛的头发,他哇哇大叫。 「人—在—哪—呢!」 黄毛叫得像是胃疼:「大哥,人在床底下呢。」 老猫从床底拉出纸箱的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心跳顿住了。 党程这家伙,光着身子躺在纸箱里,塞着耳塞,嘴里是一块臭抹布,眼泪直往下淌。 老猫扯下抹布。党程半天才回过神,哇地一声哭出来:「我这是在哪?」 黄毛嬉皮笑脸,把个性发挥到极致,被捕后还在贫嘴。老猫哥一句句点着黄毛鼻子骂,直骂到他抬不起头。 没过多一会,黄毛撂了。 黄毛供出了油头有个当辅警的哥们,帮忙查到了党程的住店信息。 其他的犯罪细节大体相似,只有一点不一样—— 「差点勒死党程的那一下,是我哥干的。」 黄毛告诉我们,那时候油头才是起杀心的人。 「有这么个目击证人,咱们早晚被抓到。」油头当时说。 「我劝了他半天才把绳子拿下来。」 我一开始不信,但又问了其他两个人,和黄毛说的一模一样,还加上了很多细节,全对得上。 很快,我们抓获了所有涉案人员。辅警、马军也进了看守所,去了该去的地方。 但这充其量是破获了党程两次被抓的劫持案,那块 8000 万的石头还悬在半空。 老猫劝我案子破了就得了,别想那么多。 党程事后给我打了好多电话,我没接。他又给我发短信,要来送锦旗,我没回。 又过了半个多月,圣诞节快到了,到处张灯结彩。 那晚我值班出现场回来,党程蹲在警局门口瑟瑟发抖,手里抱着个大纸箱子。 我有点过意不去,把他叫进办公室。老猫翘着二郎腿,叼着烟卷看着他。 党程青肿的脸上挂着惨笑,嘴里念叨着我们救了他的命,还说要不是我们把人抓了,这事在他心里永远过不去。 50 岁的人了,不到一个月挨了两顿胖揍,确实有点惨。 打开箱子,里面一蓬乱草,上面浮着几个鸡蛋。 「救你一条命,就送俩鸡蛋?」老猫挤兑他。党程把箱子往门后一推,就要请我们喝酒去。 我摇了摇手说「禁酒,不喝」。他缓缓坐下,擦干头上的汗跟我们聊起来。 党程事后越想越不对,总觉得是被唐华这个女人坑了。为此他专门找到唐华来对峙。 唐华哭着说对不起他,竟然道出「原委」。 原来那段时间,唐华和李然这两口子过得也不顺,毕竟唐华明着给李然扣上了绿帽子。 李然骂唐华破鞋,骂着骂着就说漏了嘴—— 这几年不仅公司不景气,李然还侵吞了大量公款。他害怕马军追问,就从十里河市场买了块 1000 块钱的假翡翠「原石」顶账。 他还找来一个专家,两人一起忽悠马军,说得天花乱坠。马军着了道。 唐华说事后很后悔,差点害死了党程。 党程又聊到自己,说现在已经吃斋念佛,每天放生做善事。我听着打了个哈欠。 他话锋一转,问我:「赵警官,假如那天你们不来,黄毛这孙子能不能弄死我?」 我琢磨了一下,不想吓到他,说应该不会。 他点点头,又问:「要是我骗他,说石头在我这,然后拖延一会,他能杀我不?」 「那你死定了。」我说。 党程开始感叹,「这石头真是邪门,竟然弄得这么多人妻离子散,肯定是被下过咒」。 老猫突然起身,要去拎装鸡蛋的箱子:「你给我拿着这东西滚出去。」 我还没明白过来,党程留下句要请我吃饭的话,一溜烟就跑了。 老猫叹了口气,没精打采地又陷进沙发。 我脑子慢,想着那块石头原来只值 1000 块,傻傻地又问老猫:「这石头到底哪去了?」 老猫扔过来一盒烟,又指了指那鸡蛋箱子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 我急不可耐地扒开箱子上那层黄草。瞬间无法动弹。 黄草之下,静静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,发出幽暗的紫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