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娘是有名的妖女。

她头一次侍寝，皇上两天没下床。

成王想囚禁她。

皇上把成王削成了片。

太子想轻薄她。

皇上就让太子折了双腿。

小小的我隔着帷帐，看见皇上的手扶着我娘的软腰，问她还敢不敢。

我娘哭得一抽一抽，在帘子里面应：「妾身再也不敢了」。

1

我不喜欢皇上。

他一来，我就要被赶走。

嬷嬷把我从娘的床上抱起来的时候，我偷偷睁开了眼。

皇上高大的身躯站在我娘面前。

他斥道：「阿暖，你不乖。」

平日里威严的音色，有一丝颤抖。

本该是训斥的话，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。

我屏住了呼吸。

娘不乖，是像我一样偷吃点心了吗？

糟了，那皇上一定很生气。

每次偷吃，娘都要打我屁股。

皇上也要打娘的屁股吗？

皇上那么高，还打过仗，打人的力气肯定特别大。

我娘非叫他打死不可。

我一下子不困了。

嬷嬷把我放在偏殿的小床上。

她一走，我立马跑回了寝殿。

空气里香香的，我闻得昏昏沉沉。

隔着帷帐，我看见娘的影子跪在床上。

她还时不时发出抽泣。

皇上在给娘擦嘴。

看来娘真偷吃了。

可怜的娘亲，要被皇上罚了。

我看见皇上把大手放在了娘的腰上。

他不会真要打娘的屁股吧。

娘哭得更厉害了。

皇上问：「你还敢不敢了？」

娘岔着气回答：「妾再也不敢了。」

我低着头，脸莫名其妙地发热。

娘哭得越来越欢，我的脸也越来越烫。

这时帐子里的声音突然停了。

「谁！」

2

皇上突然扯开了帘子。

我暴露了。

可皇上看见我，非但没有生气，好像还挺高兴。

他俯下身捏住我的脸蛋。

笑吟吟地说：「小玉绯，你也是来找阿暖睡觉的吗？」

我瑟瑟发抖。

「是，玉绯来找娘亲睡觉。」

娘听见了，突然起身拨开帘子。

她的衣裳凌乱，脸上全是惊恐，仿佛天塌一般。

娘哑着嗓子说：「绯儿，你怎么会……」

皇上看看娘，又看看我，哈哈笑了起来。

笑得我头皮发麻，腿都软了。

早知道不进来救我娘了。

皇上捏着我的脸左看看，又右看看。

他突然说：「阿暖，朕让你带小玉绯住进长乐宫，如何？」

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，她抓住皇上的手：「陛下，绯儿她才九岁。」

没错，我是属兔的，今年九岁。

可这和皇帝要娘住进长乐宫有什么关系呢。

皇上的表情有一丝玩味。

他突然将娘按回床上，帘子又被拉了下来。

嬷嬷又来抱我了。

这次她蒙上了我的眼睛，我听见娘开始抽泣。

我知道娘为什么哭。

周允慎告诉过我，上一个住进长乐宫的，是容妃。

最后被剜了双眼，拖出宫去。

上上个住进长乐宫的，是云昭仪。

她被赐了一条白绫，吊死在了殿前。

3

宫里所有人都在说我娘要死了。

自从她住进长乐宫，皇上已经三天没上朝了。

朝臣上书要求赐死我娘。

我知道，容妃是这么死的，云昭仪也是这么死的。

她们祸乱社稷，死得大快人心。

可我不想我娘死。

我坐在长乐宫的寝殿门口大哭。

「娘，绯儿害怕，你出来。」

「绯儿好想你。」

只要娘肯出来，皇上肯出来，娘就不用死了。

皇上真的出来了。

他看起来心情不错，俯下身摸了摸我的头。

「哭什么，你和你娘已经住进长乐宫了，还不满意？」

我把眼泪憋了回去。

「玉绯不敢。」

「宫人们都说，娘要被您杀死了。」

「您那么喜欢娘，求您不要杀死她。」

皇上温柔地替我整理好乱发，把手掌贴在我面颊上。

我觉得好奇怪，但我不敢说出来。

「阿暖死了，玉绯定会伤心，朕舍不得你伤心。」

听了皇上的话，我惊呼一声，跳起来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脖子。

「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，皇上才不会杀娘呢。」

我的身子紧紧贴着皇上的胸膛，他的心跳得好快。

他轻轻拍着我的背。

娘懵懵懂懂走过来的时候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。

我被皇上搂在怀里，咯咯笑着。

娘的脸色很难看。

我感觉到了，却装作不知。

依旧一脸天真地看着皇上。

片刻，娘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。

她的面庞瞬间苍白。

「给皇后娘娘请安。」

她嘴上这么说，身体却未行礼。

我松开手臂回头，看到了面露愠色的皇后站在那里。

她的手上，握着一个漂亮的酒壶。

我笑不出来了。

那里面装的只可能是一样东西。

鸩酒。

4

我缓缓挣脱皇上的怀抱，站在了娘的身前。

我只能将他从娘的床上勾下来。

却拦不住他已经备好的毒酒。

皇上低头沉吟。

皇后收起了刚刚嫉恨的神情。

她恢复了往日得体的仪容。

「妖妇秦氏，皇上怜你被成王霸占，替你主持公道。」

「你却大胆媚上，祸乱朝纲。」

我握住娘的手，她在发抖。

一边抖，又一边将我的手掰开。

成王掳走她时，她没放弃我；爹死在上任的路上时，她也没丢下我独自去死。

可如今她要死了，却松开了我的手。

我跪在地上，眼含泪水。

「皇上，您不是答应玉绯了吗？」

我越说越急，嘴皮子都不利落了。

「您不是说不会杀死娘吗？」

「皇后娘娘，皇上已经从娘的寝殿出来了，她没有祸乱朝纲啊。」

即使我已经抱了陪娘赴死的决心，却还要装得天真烂漫。

皇上盯了我好一会。

良久，他终于向皇后开了口。

「你回去吧，别吓着玉绯。」

皇后手里的酒壶抖了抖。

「可是陛下。」

她还不放弃。

皇上却不再理会她了。

娘消瘦的身子一瞬间塌了下去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
皇上为我擦去眼泪。

「别害怕，玉绯。」

他的手重重捏了一把我的腰。

「别哭了，去陪陪你娘吧。」

我看见娘的脸上一大滴眼泪滑落。

5

见周允慎的时候，他正在喂蛇。

小黑蛇盘在他手臂上，一口一个地吞了好几只雏鸟。

我认得，那是娘刚进宫的时候，托着我救下的一窝没了母亲的小鸟。

全死了。

他比我大三岁，已是一个少年的身量。

起初我不懂他为何总是缠着我。

直到皇上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露骨，抱我的时候越来越用力。

我不得不懂。

原来皇上喜欢我，周允慎也喜欢我。

娘说，我太小，跟了太子，总比被皇上强占了好。

我一寸寸为娘那些无法启齿的伤口敷着药。

娘叫我不要怕，为了我，她不会寻死。

我眼泪止不住流。

因为我谁也不想跟。

我才九岁。

明明我们只是平民良家女子。

可被他们瞧上了，就只有被折磨到死的份。

成王带着我们家从驻守的边疆回京时，我以为他是好人。

可他把娘抢走了。

皇上杀了成王时，我以为皇上是好人。

可没多久娘就被接进了宫。

爹也死在出任远方的路上。

太子告诉娘爹的死讯时，进宫时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娘，嚎啕大哭。

所有人都听见她哭了。

包括皇上。

那晚我娘第一次承了恩。

哭声混杂着尖叫回荡在整个寝殿。

皇上的声音暴怒中夹杂着兴奋。

他说。

「你怎么敢？」

娘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。

我把头蒙在被子里，浑身发抖。

那晚我做了个噩梦。

梦里我娘死了，成了一具空壳。

皇上看着我，对我说：「江玉绯，轮到你了。」

6

后来太子在围猎的时候摔断了腿。

他拖着废掉的双腿，慢慢爬到皇上和娘的脚边。

我娘吓得瑟瑟发抖。

皇上不耐烦地叫了太医。

可他的腿再也好不了了。

外臣们听到的，却是太子调戏我娘，触怒了龙颜。

皇后收养了周允慎，他成了新的太子。

新太子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
「江姑娘竟然肯屈尊降贵来东宫，真让我意外。」

死鸟的羽毛落在地上，我极力抑制住想吐的冲动。

「求太子救救我娘。」

周允慎笑得轻蔑。

「我凭什么救她？」

「你说过……」

「我说过，你要是肯听话，我就收了你。」

「那时你不是不愿意吗，三贞九烈的。」

「现在来求我，我不稀罕你了。」

他把玩着蛇，饶有趣味地看着我。

「我只求太子留我们母女两条性命，不敢奢求其他。」

「是我想留就能留？」

「江玉绯。」

我知道，他的耐心耗尽了。

「你娘只不过是父皇清算成王和前太子的棋子。」

「棋子用废了，是必须要扔的。」

他拿着蛇的手拂过我的脸庞，令我遍体生寒。

我发问。

「太子不也只是皇后临时找的棋子吗？」

周允慎的手停顿住。

殿内只剩我俩的呼吸声。

我缓缓抬头，直视他的眼睛。

「只要我想，它咬死你和咬死那几只畜生一样简单。」

周允慎的声音轻飘飘的，却足够狠毒。

我对他笑。

「太子殿下，我对你有用，你知道的。」

黑蛇吐着它的信子。

「你是说父皇喜欢你。」

「江玉绯，你以为自己倾国倾城？」

周允慎的瞳孔漆黑，比蛇的眼睛还要深不见底。

「废太子的腿，没废。」

「皇后娘娘，不想要你了，她和废太子结盟了。」

周允慎身上龙涎香的味道萦绕着我。

「太子殿下，棋子用废了，是必须要扔掉的。」

7

废太子死了。

朝野震动。

大臣们的折子如山崩般砸到娘的身上。

大臣们说，废太子是冤枉的。

是我娘勾引的他。

因为娘活了下来，他才不堪折辱，悬梁自尽。

这是在向皇上以死明志。

我知道我娘这回非死不可了。

明明是皇上忌惮成王拥兵自重。

是皇上讨厌太子笼络朝臣。

可大臣们心照不宣，要我娘来承担所有的罪责。

外面下起了雨，娘哭着睡着了。

我转头跑向东宫。

周允慎不愿见我。

我没带伞，在瓢泼大雨中拍打着宫门。

「殿下，我知错了。」

「我不该惹你生气，求您给我一个机会。」

「救救我娘，我可以一命换一命。」

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，声音也越来越沙哑。

终于，在一道惊雷后，我倒了下去。

我醒来时，正躺在周允慎的床上。

偌大的寝殿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
周允慎背对着我坐在暖炉前，低着头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
我每次见他，宫殿都空荡荡的。

黑蛇又长粗了一圈。

它静静躺在我的枕边。

看起来憨态可掬。

我思索片刻，拿起香炉，高高举起。

哐当一声，黑蛇被我砸成了肉泥。

8

周允慎走到床前。

他看着那一滩烂泥问我。

「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？」

我把香炉扔到一旁。

「上次陛下抱着我的时候说，他最讨厌太子养的这些阴森森的玩意儿。」

「殿下，我是为你好。」

幽幽的烛火照在周允慎的脸上。

「他又抱你了？」

我点头。

「嗯。」

「怎么抱你的？」

我盘坐在床上，抱了个枕头在怀里。

「就这么抱。」

「太子殿下，陛下腰间是不是别着剑啊，我都被他硌着了。」

周允慎坐到床上，脸离我越来越近。

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。

「别装了，你明明什么都懂。」

「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。」

「你妄想用这些话激怒我，让我帮你对付父皇吗？」

他笑，我也笑。

「殿下，我知道啦，废太子就是被你这么掐死的！」

我大叫。

周允慎瞪大眼睛，像握着什么脏东西，松开了手。

雨越下越大。

他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
「我有一个法子救你娘。」

9

我缓了好久才喘过气来。

「太子早知今日。」

「当初何必将废太子之死算在我娘头上呢。」

周允慎年纪虽小，但武艺却好。

废太子瘦得像麻杆，弱不禁风。

他断腿后居住偏僻，身边护卫稀落。

周允慎想潜入宫殿掐死他，易如反掌。

他清理着蛇的尸体。

「你觉得我能耐大到能控制朝臣说什么？」

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同他叫板。

「但皇后娘娘控制得了。」

「他死了，娘娘不就只能保你了吗？」

「她要保你，就必然要找个替罪羊。」

周允慎顿住了，像在听一个好玩的笑话。

「是我告诉了殿下废太子与皇后娘娘联手的事情。」

「可您没有信守承诺救我娘。」

「反而快要害死她了。」

周允慎面色无波。

「你的意思是说，我背信弃义？」

「江玉绯，好好想想，你娘的命，值几个钱？」

我语塞。

周允慎喜欢我吗，或许有点。

皇上大概也有点喜欢我娘。

但他们将我们当作蝼蚁碾死的时候，依旧毫不手软。

周允慎的手温柔地穿过湿漉漉的发丝，落在我的后颈上。

下一秒，冰冷的匕首抵上我的脸颊。

刺骨的疼痛袭来。

「父皇的身上没有剑。」

「我的身上却有刀。」

周允慎的唇贴近我的耳朵。

「我能救你娘。」

「可凡事都要付出代价。」

刀深深划过我的脸。

我疼得尖叫，却被他死死捂住嘴。

「我的条件就是你的脸。」

我狠狠咬住他的手。

他的声音低沉。

「你娘怀孕了。」

10

我冒着大雨跑出了东宫。

紫宸殿的太监不肯为我通传。

「皇上，我娘有孕了！」

「求您饶她腹中的孩子一命。」

「皇上，秦昭仪有孩子了！」

我大喊。

殿内传出脚步声。

雨水如注从屋檐倾泻，我穿着单薄的衣服，浑身被雨淋了个透。

皇上在看到我脸的那一刻眉头紧锁。

「你的脸。」

「是谁，这么大胆！」

他大步走到我面前，雨水溅到龙袍上。

我快要虚脱。

「皇上，娘有孕了，不要杀她。」

血染红了龙袍。

天地间我只能听到皇上一个人的声音。

他颤抖着，「叫太医院的人滚过来！快！」

11

皇上封娘为贤妃。

可娘的脸上没有喜悦，只有麻木。

每日换药的时候，我都疼得冒冷汗。

太医说，我这辈子脸上都要带着疤。

皇上听到太医这句话的时候，把手边的砚台砸向了周允慎。

可最终也只是擦破了他一点皮。

他说，我砸死了他的蛇，就要给我点教训。

最后皇上罚他一个月不许踏出东宫。

周允慎对我露出了嘲弄的笑。

他笑我。

笑我只是一个好看的玩物。

皇上气的，不过是一个禁脔划花了脸。

娘劝我。

「等娘把这个孩子生下来，你就有了靠山。」

「要这副皮囊有什么用呢。」

「花了脸，绯儿就不用再受和娘一样的屈辱。」

如此低贱的我们，拥有一副好皮囊，只会招来祸患。

没了漂亮脸蛋，皇上不再每日抱着我。

周允慎也不再找我麻烦。

连皇后都懒得给我气受。

我把自己关在长乐宫，日日检查送来的补品。

蹲在药房对着医书一遍遍辨认那些草药。

我无耻地、昧着良心，尽全力保全着娘肚子里的那个孽种。

12

我好久没见着周允慎了。

他高了，瘦了。

我脸上的痂早落了，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疤痕。

听说皇上开始让他辅政。

「多日不见，可有想起孤。」

他越来越有储君的做派。

我想他，想得很。

每当东宫有什么好消息，我都祈求上天让他早日死于非命。

「臣女烧香的时候，总是替殿下祈福。」

他清了清嗓子，「母后时常和我提起，你变乖了。」

那是自然。

从前我再安分守己，但在她眼里也全是狐媚子作态。

现在毁了容，她却觉得我越来越乖巧。

我转过头，向周允慎露出那骇人的伤疤。

「承蒙皇后娘娘厚爱。」

他的眼神有一瞬的闪躲。

「玉绯，孤是在帮你。」

「你早晚会知道，孤做这一切，都是为你好。」

「没了美貌，就无人会惦记你。」

半年不见，他将锋芒藏了起来。

不再像条毒蛇一样对我吐信子，而是变得伪善。

我却更怕了。

「臣女不怨。」

「只要娘能活下来，臣女可以付出任何代价。」

周允慎眼眸中有惊喜闪过，他上前握住我的肩膀。

「可臣女不需要任何人为了自己好。」

「谁是真心，谁是虚与委蛇，我自会分辨。」

他握在我肩头的力道猛地加大。

疼。

余光中，一抹明黄靠近。

发丝被风吹乱，眼前人的面色阴郁中混杂着悲伤。

我微笑。

他的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困惑。

「周允慎。」

「凡事都要付出代价。」

说罢直挺挺向身后的湖里栽去。

13

娘早产了。

我原本只是想栽赃周允慎，给他一点教训。

可我没看到娘也在皇上身边。

十月的湖水好冷啊。

她就这样不顾肚子里的孩子跳下了湖。

空气里全是血腥味。

皇上踹了周允慎一脚。

他嘴角噙着血，蜷缩在地上。

「小小年纪，竟用如此腌臜的手段残害手足。」

「逆子！」

周允慎还想说什么，可他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我。

最后自嘲一笑，没有开口。

皇后的消息很灵通。

娘进了产房没多久，她就风风火火赶来了长乐宫。

她低头垂泪。

「陛下，是臣妾教子无方，才害了贤妃和皇子。」

周允慎的嘴角抽搐。

他思索了片刻。

随之猛地抬起头。

「父皇，都是儿臣的错。」

「不关母后的事，都是儿臣自己的主意。」

他的眼中似有狂热与虔诚。

皇上顿住了。

他慢慢推开皇后。

「太子，你是何意？」

皇后显然不知周允慎要做什么。

她有些慌神。

「允慎，你好好认错，陛下会宽恕你的。」

皇上继续逼问着周允慎。

「太子，朕在问你话。」

周允慎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，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流下。

语气中尽是悲怆。

「父皇，江玉绯是个祸害。」

「儿臣都是为了您好啊。」

「可儿臣对贤妃腹中孩儿，绝无毒害之心。」

他的神情越来越痛苦。

皇上的面色阴沉。

「江玉绯如何是个祸害，你这是听谁说的昏话。」

周允慎的声音颤抖。

此刻，他像一个迷茫的孩子。

「母后说，父皇痴迷于她。」

「若她的处子之血沾染了龙体，」

「定会引来灭顶之灾。」

皇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
他照着周允慎的心口，再次狠狠给了他一脚。

「一派胡言。」

皇后瞪圆了双眼。

「陛下，臣妾从未说过……」

我没给她解释的机会。

哇——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
「皇后娘娘，求你不要杀我。」

「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。」

14

产房里时不时传来凄厉的嘶吼。

我别过头，不敢去听。

周允慎如此轻易地认下了推我入水的罪状。

是为了祸水东引。

既如此，我只好添一把柴。

娘的苦，不能白受。

眼泪一滴滴滑落，我开始发抖。

皇上安抚我。

「玉绯，你说，皇后的事是什么，朕在这里。」

我哭得越来越伤心。

「那时好多人都要娘去死。」

「我好害怕，怕再也见不到娘。」

「我去求皇后娘娘，可宫女说娘娘已经睡下了。」

「我想到，如果之前的太子哥哥和大家说，他断腿不是娘害的。」

「娘就不用死了。」

「我就去了太子大哥哥的宫里。」

「可我看见，我看见……」

「够了！」

皇后厉声阻止我。

「陛下，这孩子落水，脑子已经糊涂了。」

她慌了。

可皇上没有理会她。

我抬头，一脸可怜地看向皇上。

「我看见娘娘和大哥哥，光着身子紧紧抱在一起。」

「就像皇上抱着娘那样。」

周允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。

他艰难地爬起来。

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，无比逼真。

他冲上前，拉扯着我。

「你胡说，你血口喷人！」

「妖孽，贱人！」

皇后还在负隅顽抗。

「陛下，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。」

「贤妃，是贤妃教你这么说的。」

我哭着摇头。

「那晚明明是娘娘告诉我，你是大哥哥的母亲，所以才会抱着他。」

「您还让我不许和任何人说。」

产房里端出一盆血水。

皇上漠然地看着那盆血，掐住了皇后的脖子。

「传朕旨意，搜查清宁宫。」

「侍女太监，一并严刑审问。」

「皇后失德，即刻起禁足。」

「太子顽劣，禁于东宫。」

15

周允慎回东宫前，避开皇上，拿出了一支玉簪。

「今日是你的生辰。」

「原本想好好送给你的。」

他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，让我看不清表情。

我接过玉簪的同时，产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。

「恭贺陛下，娘娘产下皇子！」
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周允慎驼着背，像耗尽了全部力气。

他笑了。

「江玉绯。」

「往后你再也不用求我了。」

「你有自己的靠山了。」

我丢下他，折回殿内。

皇上喜不自胜。

他冲进产房安慰我娘。

我呆呆站着，如梦初醒。

娘生下了皇子，我的脸毁了。

我再也不必为了娘的安危用自己去取悦皇上。

生辰这天。

皇后倒了。

而我多了个同一天出生的弟弟。

我早知道，爹状告成王强抢民女时，容妃正得宠。

成王被查出贪腐后，若非皇后提议。

我娘不会被传召入宫谢恩。

她早知我娘颜色倾城。

她早算计好让我娘夺走容妃的宠爱。

她用一个毫无背景的民女取代了尚书之女。

如今她被这个民女的女儿扳倒了。

婴儿的哭声再次响起。

皇上笑了，娘也笑了。

16

皇上给娘的孩儿取名为允忻。

他生得白净，是皇上所有孩子中，最漂亮的一个。

周允慎还是太子。

皇上正值壮年。

皇后倒了，他成了最好拿捏的太子。

可历朝太子，有几个能从年少做到登基的？

我坐在院中，抱着允忻晒太阳。

在心里许愿周允慎早点被斗死。

皇后宫里的人在严刑之下，将她与前太子的私情悉数供出。

清宁宫里搜出了前太子小时候的金项圈。

皇上废后，把她关在了废太子生前住的地方。

娘依旧受宠。

皇上的脾气好了许多。

她在床笫之间不必再受从前那般的苦。

从前的日子像一场梦。

成王死了，太子换了人，皇后被废了。

皇上在扫除所有异己后换上了一张和善的皮。

大臣们再没提过要杀我娘。

周允慎没了从前张牙舞爪的样子。

废太子死了，牵制他的皇后死了。

他羽翼渐丰，前拥后簇，再也不需对谁亮出利爪。

他吩咐太医仔细照看我脸上的疤。

但治疤的药，最后都被我偷偷扔了。

周允慎在我落水的地方再次拦住了我。

「那日你为何要帮我。」

他自作多情的样子让我想吐。

我倒宁愿他放蛇咬我。

「殿下不必多想。」

「我是在帮自己。」

「我早知道帮殿下，不但没有好处，还要小心自己的性命。」

这次他没有发怒，也没再追问。

我也没有问，他那身份低微的娘，当年是如何被皇后逼死的。

我真的看见了皇后苟合。

只是她并没有发现我。

如果周允慎没有引导皇上是皇后要杀我。

我会用这份奸情拉他们母子一起下水。

17

我十二岁那年，大齐开始打仗。

边疆传来的捷报让皇上心情大好。

允忻会说话了。

寻常五岁孩童才能背的文章，他两岁就能磕磕绊绊背下来。

皇上格外宠爱他。

允忻的两岁生辰，办得十分热闹。

宴会上，命妇们看见我脸上的疤，窃窃私语。

我看着娘抱着允忻的笑颜，又多饮了一杯酒。

昨年生辰，娘在允忻的周岁宴结束后为我戴上一对玉镯。

她亲亲我的额头。

「娘没忘了绯儿的生辰。」

今年她不记得了。

人的日子过得舒服了，会忘记从前的痛苦。

皇上现在对娘和允忻很好。

他们母子的身份水涨船高。

连我都被恩准搬进新的宫殿。

娘不再恨皇上。

我替她开心。

可她不再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娘亲。

她是贤妃。

我上次蒙在被子里哭还是九岁。

三年才哭一回，一哭就被周允慎掀开了被子。

「哭得好难看。」

他凑近说。

我被吓得缩到了墙角。

「殿下是想再划一次我的脸吗？」

「你就永远这么想孤吧。」

「你的生辰礼。」

他拿出一颗珍珠。

见我不动，周允慎索性直接将珍珠藏进了我的枕头下。

「哭什么。」

像哄孩子的声音。

烛火明亮，映在周允慎的面孔上。

我有一瞬间的失神。

「殿下，我在哭允忻。」

「哦？」

冬夜静悄悄的。

我靠近他的耳边，小声说：「允忻是个痴儿。」

18

皇上还是发现了。

四皇子的心智不全。

他会读、会写，会模仿。

但没有自己的想法。

他比别的孩子话少，也不爱动。

最重要的是，有一日他学着我说话的样子，同娘自称绯儿。

太医说许是因为难产，又或者是因为娘当年救我的时候呛了水。

皇上盯着允忻呆愣了一刻。

他长叹一口气，随后转身离开了长乐宫。

皇上再没来过。

可我们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多艰难。

因为自允忻失了宠，周允慎变得对长乐宫亲切无比。

我拾起了太医给我开的外敷药。

头一回娘撞见我给疤痕敷药，她一巴掌打掉了药瓶。

第二次撞见，她只是呆在原地许久。

最终什么都没做。

大齐又打了胜仗。

泽族送来公主作为质子。

周允慎也开始参与军务。

他在军营监军一个月回来，身上又添凌厉。

「你的脸见好了。」

周允慎的语气不像高兴、也不像失落。

我情不自禁盯着他古铜色的皮肤。

「太子殿下，你黑了好多。」

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
「金月公主在我宫里等着你。」

「她说你去军营前惹她生了气，还没道歉呢。」

金月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孩子。

她知道我在治疤后，还特意为我调制了一种泽族的药。

十六岁少女的心思，不算难猜。

周允慎脸上的红晕却渐渐退去。

「我对她，什么心思都没有。」

不知道他在同我解释什么。

我根本不在意。

西境又一个大部落崛起。

有风声说邱将军的仗打得越来越吃力了。

国运不稳，皇上还会像现在这样和煦吗？

一个和质子交往过密的太子。

我倒要看看周允慎的位子还能稳坐几时。

19

娘病了。

病得突然。

她每日咳个不停。

太医说娘是心病累及身体。

也许是因为她已失宠有一段时日了。

听说宫里又养了几个年轻女子。

只是养着，没有名分。

周允慎告诉我的时候，我只是静静听着。

如今娘的药也无需我专门看着了。

没人愿意费心力来害我们。

「那宫里就多了许多像我一样的人了。」

我这个江小姐，已没有名号的在宫里住了五年。

周允慎咬牙切齿。

「江玉绯，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？」

「我见了其中两个女孩子，她们长得……」

「长得太像你了。」

我放下了手中的药碗。

春天要来了。

太医说娘大概撑不过去今年。

多亏了金月的药，我脸上的疤已经淡到快看不见了。

我有预感，这张脸，早晚还会派上用场的。

20

凉族不似泽族那样好打。

邱将军为保大部队，牺牲了三千精锐，战死沙场。

皇上一怒之下杀了他的独子。

一次次的失败让帝王的骄傲荡然无存。

他又变回了我记忆中那个可怕的样子。

这次大臣们再也找不出一个替罪羊来给邱家偿命。

娘止不住地咳血，灌多少药下去都无济于事。

她最后一次牵住我的手。

「你与允忻，只要平安就好。」

「什么都别争，保护自己，活下去。」

允忻看着我娘，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。

娘用尽最后的力气抚摸上他的头。

一口血喷出。

我没有娘了。

允忻没有忍住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。

从此我们在这世上，只有彼此。

21

娘的葬礼很简单，没有停够灵就下了葬。

皇上指我去侍疾。

虽然我并没有听说他生了什么病。

金月在我面前抹眼泪。

「你刚刚没有了母亲，皇上怎么这样不近人情，还叫你去伺候他。」

她的中原话不好，总是词不达意。

我苦笑。

她也没说错。

皇上确实是要我去「伺候」。

我沐浴焚香，任由嬷嬷摆弄。

不知娘进宫第一天是否也是这样被打扮。

但肯定的是，我比娘有本事。

五年来第一次进太极宫，就直接进到了床上。

皇上阴着脸。

我大概猜到要发生什么了。

从前他是怎么折磨娘的，我都清楚。

皇上喝了一杯酒。

他爬到床上，抚摸着我的脸。

毁容之前，他曾无数次离我这样近。

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在他的手继续游走之前，闭上了眼。

太监轻声报更的声音传来。

一具沉重的身体「砰」的一声，趴在了我身上。

22

皇上驾崩。

我被关进长乐宫，不见天日。

第十七日，周允慎把我放了出来。

新帝登基。

皇上的酒里被下了蛊。

泽族的蛊。

我问周允慎：

「你会让金月当你的皇后吗？」

凉族屡战屡胜。

泽族已经归附了他们。

金月现在是背叛国的公主。

她回不去家了。

周允慎很憔悴。

我说：「你瘦了很多。」

他对我苦笑。

这个满身疲惫的男人看起来无比陌生。

「我不该着急动手的。」

「现在还不是时候。」

「该等到他把凉族解决的。」

他长长地叹息。

「我不欠你了。」

我俯身，跪拜在地。

「谢皇恩浩荡。」

我帮他杀了废太子、帮他废了皇后。

他却几乎害我娘身死。

即使没有我，他也会弑父篡位。

他在乎的，只有自己。

23

朝中无人敢出征凉族。

成王死了，邱将军死了。

武官怕的不仅是刀剑无眼，折戟沉沙。

他们更怕邱将军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周

版权原因，后续内容请在知乎APP搜索小说全名阅读，原文已完结，精彩又过瘾。

小说名称：《妖女偷点心》